桑原

直到春风唤醒被水草缠绕的船桨

[鹿犬]星轨

*旅行青蛙AU,HE

*ooc大概会有

*鹿犬,一点点卢唐

*强行挤时间摸个鱼,没想到一个小脑洞写到1w


Summary:西里斯被困在平行时空的缝隙里,直到有一天,詹姆来了。


“我可以让你借住,只要你帮我看家。”

詹姆咬牙切齿地想着这句话,心里把西里斯诅咒了一千遍。

天知道他是怎么误打误撞走到西里斯家门口的,好像一觉醒来,突然就出现在一片冰封的森林中。心里犯着嘀咕走了一阵,就看到这所院子,院墙里爬出一根绿枝。

接着院子的主人就迎出来,歪头看着他。年轻人长得意外的好看,一缕稍微卷曲的黑发垂下来,眉梢嘴角挑起一个微笑。

 

詹姆拒绝承认他是被院主人的美色诱惑,才答应了无理的看家要求。他只是觉得在这个诡异的院子里被谋杀,也比在森林里被冻死强。

院子里正是盛夏,边角处生着不知名的茂盛丛草。一座圆形花坛,三叶草三三两两地长在里面,中心是一片水潭。另一角是青灰色的石头房子,从顶上爬下丝丝络络的枝蔓。

他知道了院子的主人叫西里斯,他说在他不在的时候,需要他帮忙打理花坛,虽然在詹姆看来那几根可怜的三叶草毫无打理的必要,又说他随时可以离开。说这话时西里斯唇边挑起一个狡黠的笑,外头冰天雪地,他无处可去。

共处的时间里,詹姆对西里斯的好感极具上升。他自己都感到奇怪,为什么会和一个陌生人如此合拍,就好像多年未见的故友。突然出现在这个诡异的世界之后,他完全不知道他来自何方,好像也没留下任何记忆,但与西里斯的相处似乎填补了这些空白。

这种好感一直持续到西里斯第一次外出。

 

詹姆开始了他的种草生涯,感觉自己像是被巨龙囚禁的公主,不,王子。

他有时候觉得拿这种巨龙王子的剧本还不如在森林里冻死,有时候会想西里斯是怎么忍受这种无聊生活的,最后认定西里斯这个人一定不正常。

三天后,西里斯在月光里回来。詹姆拼命控制住自己才没把正煮的一锅三叶草汤扣在他脸上。

西里斯看着詹姆抽搐的手和灶上的汤,不为所动。

他从背包里拿出一团银色的东西,向詹姆丢过去:“你认识这个东西吗?”

那团凉凉的银色织物糊了詹姆一脸,他伸手接住、抖开,发现它轻如蝉翼,筛下一片薄薄的烛火。

他前后看了看,又团起来,给西里斯丢回去:“我怎么会认识?”

西里斯静静地说:“我在一座城堡里找到了这件斗篷,看到它的时候,我想到了你。”

詹姆愣在原地。

……这是哪门子前世今生睹物思人的剧情?!

 

当晚,詹姆爬上石头房子的房顶,盘着腿坐在上面,一边想西里斯带回来的银色斗篷,一边想他以前那些稀奇古怪的梦。突然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。

西里斯在他身边坐下,把斗篷在腿上摊开。这时詹姆突然就消气了,他想西里斯不知道在这里生活了多久,可能也很孤独。

“你觉得这是什么?”

詹姆再次摸了摸,那件斗篷凉而柔顺,在月光下泛起淡淡的微光。他望向西里斯,见他的神色很认真,就决定开一个玩笑。

“是件隐形衣。”他说,眨了眨眼,“穿上它,就可以彻底隐形了。”

很意外地,他看到一个极为耀眼的笑容在西里斯脸上漾开。

“你也这么想吗?”西里斯声音里有迫切的兴奋,“正好,我也这么认为——在城堡没有蜡烛的走廊里,披着隐形衣,手里藏一把荧光蛋,有人经过,就一个一个慢慢地扔出去,而他永远找不到我们——”

詹姆产生了十分荒谬的想法,他发现他突然相信西里斯说的都是真的,并且也莫名其妙地兴奋了起来,接下去:

“你会不会认为那座城堡是一所学校?里面住满了胆小鬼学生。只要我们藏在隐形衣下,悄悄跟着他们,在最黑的地方突然发出怪叫——”

“如果被吓着了,就拿一根棒棒糖或一块巧克力,哄哄他。”

“或许城堡里还有密道?我们穿着隐形衣,谁也发现不了,就可以把这些迷倒一条一条地找出来——”

“也许有幽灵呢?你觉得幽灵能不能看穿隐形衣?”

 

詹姆不知道他们聊了多长时间,夜风很暖,他觉得后来他很困,却没有回去睡觉的意思,最后好像迷迷糊糊地靠在了西里斯肩膀上。

那夜他做了一个梦,梦见自己披着隐形斗篷走在古堡幽深的长廊里,墙壁上的画像发出轻微的鼾声。他身边有轻而急促的呼吸声,但光线太暗,他看不清那人的脸。

第二天醒来的时候,他发现自己睡在床上,屋子已经空了。那件银色的斗篷放在桌子上,叠得整整齐齐,上面搁着一张卡片,画着两个躲在斗篷里的小孩,周围打了阴影,好像一片黑夜。詹姆看着卡片上小孩似的笔触,笑了起来。

 

西里斯回家时会带着各种奇怪的物件,一片便签纸,一张从魔法书上撕下来的书页,一面镜子的碎片,一块碎了的摩托车油表。第二天或隔两三天,他就再次出门。

詹姆无聊地种草、拔草,感觉巨龙的剧本被推翻了,自己像个等猫叼破烂儿回家的老妈子。

 

转天西里斯回家的时候,臂弯里就抱了一只猫。

詹姆抽着嘴角:喵……?

猫:……喵!

西里斯松开手,猫立刻从他的臂弯里窜出去,扑上詹姆肩头,把詹姆撞得连退几步。

詹姆手忙脚乱地去呼啦猫毛,猫蜷在他肩上不下来,使劲儿往他颈窝里蹭。

西里斯讥笑地看着他们一人一猫闹了一会,见他实在招架不住,才从口袋里掏出一袋小鱼干,撕开包装,远远地丢在屋里的地板上。

正在詹姆颈窝里蹭来蹭去的猫定了一下,扭头就窜下肩膀,疯狂扑向小鱼干。

詹姆再次懵圈了,西里斯放声大笑。

当晚詹姆沉迷撸猫无心做饭,西里斯随便把培根、番茄和卷心菜切碎,丢进锅里乱七八糟煮了一锅汤,锅开的时候,想了想,又磕进去两个鸡蛋。

他们就着花生酱面包喝那一锅乱炖。猫趴在旁边,一下一下地扒拉地毯边缘的穗子。

“我在一栋房子的废墟里遇到这只猫,”西里斯咬着荷包蛋说,“在一座很美的山谷里,但那栋房子的一半都塌了,一定发生了很残忍的事。”

他放下咬了一半的荷包蛋,溏心的蛋黄流进汤里:“我路过的时候,他突然从一块石头后面跳出来,扑向我。那种感觉,好像他一直就在那里,就在等我一样。我接住了他。”

詹姆没说话,他看着那只猫认真地玩穗子,烛光明亮。

 

不知道是不是这只猫的缘故,西里斯整整隔了一个星期,才再次出门。

 

西里斯行踪不定,他有时候白天外出,有时候在夜里。如果詹姆醒着,他会向他道别,如果睡着,就在桌上留一张纸条,有时只是简简单单的他要出门,有时写等着收礼物和明信片,有时则会写上他临时随手胡编的小故事,只是从来没写过他要去哪里,也没写过归期。

詹姆慢慢习惯了西里斯的飘忽不定,他感到西里斯身后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,只是他不问,他也不说。那个秘密被笼在庞大的阴影里,谁也碰不到。

三叶草依旧生长。詹姆却感觉出了变化。

他来到这里的时候,外面冰霜铺满大地,院子里却截然是一方盛夏,而现在,风日渐转凉,金黄色爬上了草叶尖端和爬山虎的边缘。

 

转凉的秋风里,詹姆在房子里看书,西里斯的书和他熟悉的那种不一样,上面有奇怪的几何图案和看不懂的名词,这让詹姆对那个秘密的存在更加确信。他也几次想看西里斯的日记,但都在快翻开封面的时候放弃了。

他也会坐在石头房顶上,什么都不做,猫在他身边玩球或睡觉。西里斯时不时地寄回照片,城市的街道,地铁口,游乐场,学校,照片背面写着简短的文字。

“在路上看到一辆摩托车,从夜色里疾驰过去,它酷极了——我是说,如果它能在天上飞的话,就更酷了。”

“路过游乐场,看见一个小姑娘用香肠喂一只黑狗。”

“在街头看见流浪艺人,弹一种叫做吉他的乐器,没法用语言形容那种好听的声音。如果我有一把吉他,就坐在房顶上,弹给你听。”

有时是一座城堡,一条黑乎乎的地道,一片湖泊,有时是一片废墟,有时是一座阴森的老宅。这些地方在照片里反反复复地出现,詹姆想,它们一定对他非常重要。

但这些照片背面永远只有一句话:“你去过这里吗?”詹姆每次回答没有,西里斯仍然每次都问。

有时,他寄回的照片里多了一个年轻人,棕色头发,温和地微笑着。

“这是我认识的一个朋友,他叫莱姆斯,是个中学老师。我听过他的一堂课,我敢说,他是全世界最好最受学生们欢迎的老师了。学生们叫他月亮脸,因为有一次他上课讲,月相变化,就是地球帮月亮遮住了脸。

“说起来,我是先和他妻子认识的,因为一起交通肇事案……唐克斯——虽然结婚了,还是喜欢别人叫她的娘家姓——小女警,最大的爱好是在家里捯饬染发剂,把头发染成泡泡糖粉或柠檬黄,上班前再染回去……”

有时,照片里是个女孩,一头深红长发,笑容慧黠,碧眼明亮。

“莉莉·伊万斯,外科医生。是不是学医的女孩子都特别厉害?跟她说话,好像被一把刀抵在脖子上似的……对了,詹姆,我突然觉得你好像会喜欢这种女孩子?”

詹姆看着照片背面不怀好意的字迹,在空屋子里放声大笑起来。

 

等到西里斯回家,詹姆就把他堵在门外。

“莉莉·伊万斯呢?”

西里斯早料到似的,扬起眉,冷笑道:“我向她提起过你。”

詹姆快笑死了,还是硬装出十分关心的表情:“她怎么说我?”

“伊万斯说,她宁愿跟巨乌贼认识,也不想认识你。”

詹姆问:“巨乌贼是什么?”

西里斯反问他:“我怎么会知道?”

猫悄么声地溜过来,在这个脚边蹲一会儿,在那个脚边蹲一会儿,十分中立的样子,直到他们看着对方同时爆发出一阵大笑。詹姆从兜里掏出一根小鱼干,在猫眼前晃了晃,猫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裤腿。

 

詹姆越来越确信,西里斯在家的时候,他们就如同一对共处了很长时间的密友,虽然他踏进这所院子的时间还没有超过一个夏秋之交,也或许这里本身就独立于时间之外。与此同时,他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漂浮着的,甚至包括西里斯。

西里斯好像不知道詹姆在想什么,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一如往常。他们轮流做饭,一起逗猫,为研究一道新的黑暗料理而炸掉厨房。西里斯经常玩小小的恶作剧,把剃须的泡沫和打发的奶油对调,詹姆出于报复,对调了做蛋糕的糖和煮汤的盐。暖煦的秋阳下,他们占据地毯的两端,靠着靠垫聊天,扯皮,或者什么也不做,渐渐地睡着了,直到夕阳西沉,猫把其中一个咬醒。

他们渐渐近一点,更近一点,一个晚上,詹姆坐在房顶上出神,西里斯从背后给他披上毛毯,不是用扔的,动作很轻,西里斯的手臂在他肩上停留了很长时间。他们有时躺在房顶看星星,石头光滑且凉,像一片秋天,而呼吸不经意间交缠在一起,就如同春暖。

西里斯指向深秋穹顶的某个方位,那里万顷星雾间缀着一颗明晰的星星,他说:“那是天狼星。”

詹姆卷了卷毛毯的一角:“是你的名字。”

 

静了很久,他才听到西里斯的回应,声音有点恍惚:“我好像以前见过你。”

 

第一阵北风刮了一夜,第二天他们醒来的时候,院子里所有的叶子都凋落了,花坛中央的水潭结了一层薄冰。西里斯在满地的落叶里站了很久,詹姆隔窗望着他。

冬天似乎也把西里斯冻住了。从那以后,西里斯越来越少地和詹姆见面,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,甚至一天下来一句话也不说。轮到他做饭的时候又把盐放成了糖,詹姆知道这不是恶作剧。他几次换着方式询问,用奇异的方式套话或者死缠烂打,都被西里斯以阴沉的脸色回绝。

西里斯出行那天,詹姆没有向往常一样道别。

 

而他再次归来的前夜,院子里下了第一场雪。

詹姆在壁炉里添上柴火,靠在旁边撸猫。猫舒服地被他挠着颈窝,一人一猫都快睡着了,猫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呼噜声,接着门被敲响。

西里斯站在一地将融未融的冰雪里,显得很落寞。雪光冷冷清清,但水潭的冰面被映得十分明亮。詹姆在这片光里看到他的苍白与消瘦,没说话,只是给了他一个轻轻的拥抱。西里斯没有回应,也没有拒绝,只是任他把自己笼在手臂里,詹姆就让这个拥抱持续下去。

直到他听到西里斯的声音在耳畔说:“下雪了。”

然后推开他,径直走进门,一头扎进自己房间。詹姆想了想,没去找他,去灶旁开火,融一碗奶油,择几朵蘑菇,煮了一锅奶油蘑菇汤,又烤两片面包,煎一只蛋。

他端着一大堆东西去敲西里斯的门,肩上还搭着猫。敲了好几次,门终于开了,不等西里斯说话,猫就一跃而起,冲着他的脸扑了过去。詹姆得以立刻溜进门,把食物放在桌上。

西里斯和猫奋勇搏斗了十分钟,猫终于消停下来,安静地蹭着他的脚踝。他看了眼猫,又看了眼站在灯光下的詹姆,轻轻叹了口气。

詹姆被这声叹息扰乱了心思,强迫自己扯出一个尴尬的笑,手忙脚乱地把汤分盛进小碗里,向西里斯递眼色。西里斯摇头。詹姆又拿起餐刀,把煎蛋切成两半,分别放在两片面包上,直直地递过去。

西里斯愣了一下,接了。

“我明天要去一个地方。”他犹豫着说,“我认为……有很重要的东西在那里,如果能找到,我们也许就能摆脱这里了。”

“什么意思?”詹姆追问,“所以,你在犹豫什么?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西里斯猛地抬眼,两人目光相撞,“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我,不要去。但我知道我必须去。”

詹姆听出他的最后一句话硬如钢铁。他吸了口气,说:“我陪你。”

“不行,”西里斯说,“如果没有人留在这,它就彻底消失了,我们会永远迷失在星轨里。”

詹姆的心跳得很快,他再一次追问:“如果我去呢?”

西里斯笑了起来,灯烛在他苍白的笑容上投下恍惚的光影:“你等我吧。”詹姆回给他一个笑容。

他们把托着半个煎蛋的面包片在空中愉快地碰了一下,很快地吃掉了。

 

第二天西里斯出发前,詹姆和他拥抱作别。西里斯的拥抱非常用力,让他觉得好像要把两人的骨头都嵌在一起,又好像这会是最后一次拥抱。

但在詹姆把不祥的预感说出来之前,西里斯已经离开了。

他离开之后,詹姆在桌上发现一张被撕掉一半的旧照片,是西里斯刻意放在那的,有意告诉他此回势必出行的原因。照片残余的部分是一个年轻男子抱着一个婴儿。年轻人冲他招手微笑,婴儿也咿呀地张着小嘴。但在这之前,他震惊地发现照片上的男人是他自己。

像一桶冰水兜头浇下,詹姆打了一个巨大的冷战。他感到全身的血管都冷得发抖,但里面疯狂地涌过滚烫的血流。

 

詹姆度过了有生以来最漫长的一天,他用各种方式检视照片,试图找出其中的端倪,但并没有成功。他反反复复地爬上石头房顶,希望能尽快看到西里斯归来,尽管知道这不可能。他在屋里转来转去,拿起各种东西又把它们丢回原处。他来来回回地翻看西里斯之前寄回的照片,但西里斯不会在其中的任何一个地方——他从没去过,而且会很危险——

如果能找到西里斯,迷失在星轨里,又他妈有什么关系?

还有,谁他妈知道星轨是什么该死的玩意?

终于,夜幕完全降下的时候,詹姆向猫宣告:“我要去找他。”

猫冲着他叫了一声,咬住他的裤腿拽了拽,向门外走去。詹姆跟上了,猫跑进院子,跃过曾经长满三叶草、如今是一片薄雪的花圃,跳上水潭的边缘,又喵了一声。

詹姆走过去,水潭已经结冰了,但一团模糊的银色光球在冰面下跳动,好像要把冰面撞破似的。他敲了敲,冰很结实,弯腰就近捡了块石头,用力砸下去,哗啦一声水潭冰开。

那团光球在水面上浮了一会,慢慢沉了下去,似乎在潭底闪烁着。詹姆想也没想,就爬上水潭边沿,但猫动作更快,扑通一声跳了下去,詹姆紧随其后。

潭水并没有想象中的冷,只是稍有点凉。下沉了一阵,他开始随着光团缓缓上浮。周围再没有其他光源,只有银光照出的一条水路。詹姆屏住呼吸,跟在光团后面移动。那条水路是向上倾斜的一条平缓坡道,水越来越浅,就在他感到要坚持不住的时候,他的头露出水面。

很快,他的脚也踩到水底,是软而滑的泥地。水面齐颈、齐腰、及膝,再到脚踝,终于,他淌过浅浅的水,走上陆地。光团仍然半空悬着,但似乎变大了些,把周围几米内的地方都照亮了。詹姆发现他身处一条穴道里,四周是青灰的岩壁,身后的水面发出微光。

猫甩干身上的水,詹姆也拧了拧自己的衣服,他们跟着银光向前走。

光团越来越大,越来越亮,渐渐幻化出一团四脚动物的模糊形状。它在前面领着他们,猫已经欢快地冲在前面,在那只动物身边绕来绕去。

前方又出现了光,不同于光团的温暖明亮,它冷而黯淡,薄得好像一碰就碎了。但詹姆知道他快到出口了——快找到西里斯了。他继续向前走,开始听见隐约的风声和涛声,空气越来越冷,越向前,就增一分恐慌,又增一分欣喜。那只动物越来越明显地变幻,长出修长的四肢和颀长的脖颈。

它停在洞口,头顶生出一对枝状的角,像一丛茂盛的树。

一只牡鹿。

詹姆站在它身边,抬手想要摸它,却触到一团温暖的光雾。猫在地上喵喵地叫,詹姆俯下身,猫就跳到他肩膀上。

牡鹿扭头似乎看了他们一眼,又向前走了两步,詹姆跟上它。身后的洞穴突然消失了,这让他有些慌张。

他们在一座岛上,被苍青色的海水环绕着,凛风呼啸。他未干的头发和衣服被吹得快要被冻住,冷渗进骨头里,拼命打颤,猫也在他颈窝里僵硬地发抖,似乎只有牡鹿是唯一有温度的生命。他的心也像沉进冰水里。牡鹿突然扬蹄跑了起来,詹姆立刻跟上,他们绕过一座高耸的灰色建筑,他不知道那是什么,但他在心里听到一个声音。

牡鹿在一处断崖边停下,静静地立着。詹姆几乎屏住了呼吸,一步一步走过去,绕到一块尖角的岩石之后。

西里斯蜷着身子坐在那里,背对着他。他的背影非常单薄,让詹姆想起那只躲在石头后面,被西里斯捡回家的小猫,想着突然就笑了起来。

听到声音,西里斯回过头,月光泼洒下来,映得他眼里一片空洞的明亮。

詹姆用发抖的手不由分说地把他拉起来,顺势就要抱住,却被西里斯按住肩膀推开了。

“如果我,”他艰难地开口,“如果我告诉你——”

“不要告诉我,”詹姆说得斩钉截铁,他抬手摸了摸猫的头,又揉了揉西里斯的发顶,风声凛冽,牡鹿无声地靠过来,银色的暖光把两个人和一只猫都笼住了,“现在。”

“跟我回家。”

 

詹姆回过神来的时候,他已经和西里斯从水潭里爬出来,湿漉漉地站在院子里。天上飘下粉末般的细雪。

他只记得他们跟着牡鹿原路返回,经过长长的洞穴,潜入潭水。一路上西里斯听话地跟着他,很安静,但让詹姆感到害怕,像一只凶猛的、会喷火的小龙。他想起某次对西里斯说起,他最开始打趣的巨龙与王子的剧本,西里斯就装作喷火的样子咆哮着扑过来,和他一起滚在地毯上。当他们浮出水面的时候,那团由牡鹿变回的银色光球静静地沉入水底。

他们站在落雪的院子里望着对方,突然詹姆不顾一切地张开双臂,用力箍住西里斯的背脊。这次西里斯给了他回应。

直到他们身上落满细雪。詹姆觉得他在拥抱一团余温尚存的灰烬。

 

“可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了吗——先告诉我,‘星轨’是怎么回事?”

他们裹着毛毯坐在壁炉边,换了干衣服,头发还湿哒哒的。詹姆晃了晃手里的热可可,小心地问。

西里斯想了想,好像在组织语言:“我们的世界由无数条星轨互相交织而成,每条星轨,都是我们的一次人生。”看詹姆露出疑惑的神情,他解释道:“每条星轨上,是不同宇宙下不同的我们。”

詹姆点点头,抿了一口热可可。

“你自己的每一条星轨相互交织,而如果我遇到你,我们的星轨也会产生一个交点,甚至合为一道。”西里斯说,“但现在你和我同样在星轨上发生了偏移,于是,我们就在许多轨道之间空白地带的一个确定的点上。”

“你每次离开,都是进入不同星轨?”詹姆渐渐明白了,“但你会在许多轨迹间迷失方向——”

“你在这里,我就能回来。”西里斯说,詹姆立刻静了。

“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,就像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。我被困在这里,没有过去,没有未来,只存在于‘此刻’,现在。我要找到一条路,走出去——找到那条轨迹上足够多的记忆,直到它们能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我。”西里斯继续说,他的目光渐渐沉下去,“但在你来之前我做不到。你来之后,只要找到我们共有的那道轨迹上的记忆,我们就可以一起离开。”

他顿了顿:“幸好我曾经遇到你。”

窗外北风呼啸,雪下紧了。

詹姆想起那天,星空下,西里斯在他耳边说的话。

“你问过我能不能想起什么——你给我看过所有的东西——”他咽着唾沫,艰难地说,“你早就知道了。但为什么我什么也想不起来?”

“我猜这个偏移轨迹的你来自哪里,就会对哪里有所感知,”西里斯说,“我去过很多地方,也只在遇到你的这条轨迹上,找到过能捡起来的记忆。”

“所以现在……”詹姆试探性地问,“你找到了吗?”

西里斯突然陷入沉默。大雪纷扬而下,空气好像结冰了,但壁炉里的柴火依旧烧得劈啪作响。时间漫长,终于西里斯抿了抿嘴唇。

“找到了。”他说,“你可以回去了。走出这扇门,一直向北走,不要回头,不要停。”

“你——我?”詹姆抓住他的用词,“那你呢?”

西里斯简短地说:“我留下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在遇到你的世界——”

“怎么了?”

“——我害死了你。”

詹姆愣了一下,突然放声大笑起来。

西里斯平静地看他一眼,继续说:“你需要知道那个世界发生了什么,如果那个世界里没有我,也许——”

但詹姆伸出两根手指,压住他的嘴唇。

“我不需要知道。”

“我只认识这个世界的你,”詹姆说,他的目光在炉火的映照下非常明亮,而且非常温柔,“西里斯,我爱你。”

 

作为回应,西里斯在他湿漉漉的乱发间落下了一个吻。

詹姆开始他的第七十七或七十八次出行,他把猫留在家里,这样就不至于迷失方向。猫很乖,即使他两三天未归,也会安安静静地等在家里,只是在他回来后会疯狂地扑咬。

小猫越长越大,詹姆快经不住他这么猛烈的攻击了。但院子里还一直是冬天,有时会落雪,詹姆怀疑是西里斯把冬天留下了。

 

那夜之后,西里斯好像凭空消失了。他只留下一张字条,笔触凝滞地写着“再见”,就真的再也没有出现过。这次詹姆没有焦急,也没有恐慌,好像早就知道这会发生似的,也早就知道该怎么做。他若无其事地等了七天,西里斯杳无音信,第八天,他背起背包,第一次踏出小院。

他像上次一样宣告:“我要去找他。”猫好像听懂了,安静地蹲在门口。

詹姆穿梭在各道星轨间,球场,医院,酒吧,山峰与深林,这些地方陌生而熟悉,这世界上的某一个他曾在这里生活过,但他对此毫无印象。他努力寻找自己的轨迹,却经常不自觉地翻看西里斯以前寄回的照片,去探访他曾到过的地方。他怀疑自己的脑子和心都被西里斯占满,以至于再也不能允许其他记忆的生长。

他甚至按着照片的背景,找到了莱姆斯和唐克斯。见到他们的时候,泡泡糖粉色头发的女孩正靠在篱笆上,与棕色头发的年轻人热烈拥吻,向日葵在他们身后盛放。他也找到了莉莉·伊万斯,她刚结束一台手术,容色疲惫,眼睛仍然明亮。

“他是个孤独的旅人。”她说。

莱姆斯却说:“如果他想,他会让你找到他的。”

詹姆一无所获。

 

直到有一天他做了一个梦。

梦境在公园树荫下的长椅上席卷而至。他从如茵的绿草上醒来,巨大的山毛榉筛下繁复的光影。阳光明媚,西里斯的脸就这么毫无征兆又毫不突兀地撞进视野里,比他见过的还要年少,好像只有十六岁,英俊好看,可还是孩子气的稚嫩脸孔。

詹姆伸手想拉住他,但梦醒了。他对着空气呼叫西里斯的名字。

一瞬间好像又回到那个深秋的夜晚,他们躺在石头房顶上,星河璀璨,西里斯在他耳边说,我好像曾经爱过你。

他把脸埋进手掌里。

从那以后,寻回记忆的工作突然变得容易,好像什么流水一样的东西被拉开闸门。他开始找到一个镜头盖,一枚记忆卡、一本随意划了几笔的旧课本、几张洗出来的照片。他想起他还在念大学,隔三差五会背着相机走去大街小巷,甚至翘课去山与深林中拍摄。

与此同时,越来越多的梦境涌现。他梦到一辆猩红色的蒸汽机车,一棵枝条狰狞、疯狂扭动着要抽死人的巨大柳树,一颗闪动着翅膀的金色圆球,好像可以互相交流的一只黑狗、一只狼和一只老鼠,而他永远是一只鹿。

最常出现的是一辆摩托车,发动机雷鸣般地响动,冒着黑烟冲上天空。在那个梦里,他坐在一个人的背后,那个人有微微卷曲的黑色长发,而他知道那是谁。

詹姆渐渐意识到这是西里斯提到的世界,但他没有兴趣。他只要现在。

只要这个人。

他又找到一根断掉的琴弦,一副音乐耳机,几张零散的CD,他想起他有个叫西里斯的朋友,从小到大,一直在同一所学校读书,弹一手漂亮的吉他,会写歌写词,总能吸引全校女生的目光。上中学的时候,他会爬上教学楼的天台,用藏在杂物间里的吉他为他弹一首歌。后来又读大学,他翘课去拍摄的时候,他总在他不远的地方,静静地弹他从未听过的曲调。

詹姆觉得这个西里斯不是原本就存在的,他突然出现,在他的记忆里疯狂生长。

因为西里斯在照片背面写过,他想在他们的屋顶上弹吉他。

 

有一天,他找到一张手写的歌谱,从笔记本上撕下的一页纸,扫一眼就知道是西里斯的字迹。那是一首轻快的小调,好像唱着歌挥舞着扫帚打扫老房子,轻轻松松地,把经年的积尘和蛛网都拂去,吹散在风里。歌谱最后,詹姆看到了自己的名字。

这是西里斯写给他的歌。

詹姆知道,这个西里斯真真实实地出现在他的过去里了。而他终于要去找他回来。

 

这次他带了银色斗篷和那张歌谱,带着猫。这个院子不再被需要了,詹姆确信他能把西里斯找回来,他还从未如此确信过一件事。无数条星轨在他眼前飞旋而过,他知道哪一条是他们的。

他踏进一片灿烂的阳光里,那是一坡碧草,山毛榉的枝叶影影绰绰,远处矗立着巍峨的城堡。湖面波光粼粼,他要找的人就在这里了。西里斯蹲在湖边,叼着一片草叶,用草梗在泥地上画着什么。

他的面容很安静,似乎没发现有人靠近。

银色斗篷从背包里滑出来,詹姆把它握在手里,像一泓清亮的湖水。接着,他做了一个很傻气的动作,把斗篷披在身上。之前在院子里,他和西里斯试着披过很多回,他认为这只是一件普通的斗篷,西里斯却说这连斗篷都不是,只是一个记忆。

但詹姆发现斗篷之下,他的身体消失了。于是他扣上兜帽,穿过草坡,向西里斯走去。

他想起那个夜晚,在汹涌海水包围的孤岛上,西里斯蜷在一角岩石之后,而他从头到脚都湿淋淋的,但他们用发抖的手抓住了彼此。

时光寂静,但他听见一个短促的音符,接着是一支曲调。声音滞涩,詹姆还是听出来了,这是那张歌谱上的曲子。

西里斯含着那片草叶,断断续续地吹着那首歌。詹姆站住,想从背后环住他,西里斯却突然站起来,抬手掀下他的隐形斗篷。

他在泼地的阳光下笑了起来:“要走了吗?”

詹姆问他:“去哪里?”

猫蹭蹭他的脚踝,西里斯俯身伸手,让猫跃上他的手臂。他说:“你来的地方。”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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